《裝幀師》:Sunday Times 暢銷榜 No.1

2020-12-08


 

| 書摘 |


那封信寄到家裡時,我正在田裡紮牢最後一綑小麥,雙手顫抖到連一個結都差點紮不好。

都是因為我,大家才會落得徒手綑紮的地步,要是我現在就放棄,肯定會被罵死。

我撐過了午後暑氣,拚命眨眼想擺脫視線兩側不停閃現的黑點,直到此刻夜幕低垂,終於只差一點就能完工。

其他人早在太陽下山時,就扭頭嚷嚷著明天見,收工回家了。

我很慶幸他們都走了,現在只剩下我一人,總算不必再假裝跟得上他們的步伐。

我繼續徒手綑紮,努力不去想要是有台收割機該有多輕鬆。

都怪我之前生了一場重病,沒辦法檢查收割機,而其他人也沒想到要檢查。

那陣子的事我記得的不太多,除去偶爾神智清醒的片段,就只是個除了回音、幻影和黑暗痛楚之外一片空白的夏天。

每天我都會不小心發現還有工作沒做完。

爸已經盡力了,但光憑他還是無法一肩扛起所有工作。

都是因為我,這一整年的進度才會嚴重落後。

我將最後這綑小麥攔腰束緊,疊在綑好的麥束堆上。

大功告成,總算可以回家了……但一道道比藍紫色夕暮更幽深的陰影卻不斷在我周遭搏動、旋轉,使我的膝蓋不禁發顫。

我蹲伏在地,骨頭痛得我不得不屏息。

這已經比之前好很多了,好過連月來毫無預警、彷彿撕裂般的痛苦痙攣,儘管如此我還是覺得自己像老人般脆弱。

我咬緊牙關,虛弱得差點沒哭出來,不過即使此刻只有肥滿的中秋圓月注視著我,我也絕對不哭,寧死不哭。

「艾墨特?艾墨特!」

是艾塔,她正繞過麥束堆朝我走來。

我奮力撐起身子,不停眨眼,想驅散眼前冒出的金星,但零散的星星還是在頭上左搖右晃的。

我清了下嗓子,說:「我在這裡。」

「你怎麼不叫其他人幫忙?他們走回小巷時媽沒看見你,所以擔心——」

「她用不著擔心,我又不是小孩。」剛才被尖麥稈劃傷的拇指還淌著血。血味嚐起來有塵埃與高燒的味道。

艾塔遲疑了。

一年前我還跟他們所有人一樣健壯,但現在她歪頭望著我,彷彿我年紀比她小。

「的確不是小孩了,但——」

「我想要看月亮出來。」

「我知道你想。」

月色柔化了她的輪廓,但我依然從她眼底看見了一抹銳色。

「我們沒辦法逼你休息。如果你自己都不在乎病能不能好轉——」

「你的語氣簡直跟她一模一樣。我是說媽。」

「因為她說得沒錯!你不能期望一下子就恢復,好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一樣。更何況你的病幾乎還跟之前一樣嚴重。」



病重,講得好像我一直臥病在床,不是咳嗽就是嘔吐,或是渾身長滿膿包似的。

就算身陷恍惚的夢魘之中,我記得的可比他們以為的還要清楚。

我記得尖叫和幻覺,記得我止不住哭嚎、六親不認的日子,也記得我徒手擊碎玻璃的那個夜晚。

我還真希望當時我只是鎮日上吐下瀉的無助病人,總好過他們必須用繩子綁住我,在我手腕上留下至今可見的勒痕。

我轉身背對她,吸吮著拇指上的傷口,直到嚐不出血味才停。

「拜託,艾墨特。」艾塔說,她的手指輕輕刷過我的衣領。

「你已經跟其他人一樣工作一整天了,現在甘願回家了嗎?」

「好吧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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